1.

都過年了，我還是一事無成啊。

乘著回家的出租車，想起這一年又是如機器般麻木地度過，心里不覺有些壓抑。望向窗外，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向我擠來。

想看會手機，但是又暈車，等到家時怕連腸子都吐出來了。

無聊之下，我撥通了好友的電話。

“唉……”

“一接你電話就聽到你唉聲嘆氣的，多晦氣呀。”聲音從手機里傳來。

“能怎么辦嘛，你又不是不知道，一天天的，早上累得喘不過氣，晚上還要加班熬夜，到頭來，手里的錢卻是越來越少了。”我單手撐頭，另只手拿著手機，朝著屏幕說。

“這都過年了，好不容易有點閑時間，別說這破事了，玩一玩，散散心吧。”

“你說得倒輕巧。”我鄙視道，“再說，我們的閑暇時間，要么是浪費人生，要么是懷疑人生。”

“也是。”

“你那小女友談得怎樣了？”他突然問道，濃濃好奇心能沖破屏幕。

“剛分了的。”

“啊？你不是前幾天還炫耀，關系不是很好么。”

“關系好是好，可經濟條件不允許呀，別人結婚那是雙贏，我們結婚，對雙方來說都是負擔。”我回答他，語氣略顯無奈。

“可惜了呀……”

“不過，你這么一說，我也急了呀，我們也算是所謂高校出來的，說是前途似錦的人，怎么一天天過這種日子啊？我一開始還覺得沒什么大不了，別人就算再有錢，不和我們一樣，都要糾結這糾結那的，結果后來我發現，他們糾結是做還是不做，我們糾結的是能做還是不能做，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呀。”

我聽到他猛喝了一口水，喘了一大口氣。

他又繼續說：“我記得那天，我想著這幾天過得很累，于是就攢了些錢，打算出去犒勞犒勞自己，結果一出門，滿地都是美食，每次看好了這個，又害怕萬一另外那個更好吃呀。于是我就繞來繞去，最后我他媽居然什么都沒吃，還樂呵呵的覺得自己又省下了一筆錢，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呀，我真的是……”

“唉……”

我聽見他的一聲長嘆。

一陣沉默，我們倆都沒有在說什么，在汽車馳動的噪聲中，我仿佛能看到凝固的空氣。

我忽然對他說：

“有件事想對你說，最近、差不多是兩周前吧，熬夜加班的時候，我心口子那突然一陣劇痛，像刀割一樣，我還以為是吃壞了肚子，撐過去幾天就好了，結果心里那是越來越疼了，我到醫院檢查，醫生說我是熬夜太久了，好像患什么病，說是有猝死的風險，你說，我該怎么給我爸媽說呢。”

說到最后一句話時，我照射在車窗玻璃上的眼神有些黯淡。

“啊！你這小子，出這么大事了，之前為什么不早給我說？”我聽到了他用力地拍了下桌子。

我通過車窗玻璃望見不遠處熟悉的街道，我知道我很快就回家了。

“我快到了。”我對他說。

“你怎么不回我話？哎，你別想獨自承擔啊，實在不行，年過完了，我先養上你幾陣子。”

“我到家了，我先掛了。”

下了車門，提上禮盒，外面大雪紛飛，我把錢給司機，司機一路上都沒有說什么。想起剛剛還和好友聊天，其實我也很好奇，我之前為什么沒有對他說這件事呢。我的雙腳深深地踩到雪地上，在我進家門的那一刻，天空好像變成了可惡的黑色——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實。

2.

走進熟悉而來老舊的家門，我拉長嗓音，說：“媽——我回來了。”隨后環顧四周。

我記得往年回家時，雖然房子里的變化不大，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些細微的變化，但今年不知為何，我怎么也感覺不到一絲變化，只是眼前余光的部分格外模糊。

我聽到一段急促的腳步聲，經過角落里鏡子的反射，我望見了我的媽媽——一位勞累了半輩子也沒有相享福的女人。

我聽到她聲音激動地說：“回來了呀，外面凍得很，快進到里面來，我給你把床暖好了，那有些瓜子和水果，我知道你愛吃瓜子，我都給你剝開了。”

我緩步上前，直到不再用鏡子看她，她臉上的皺紋格外的深邃，我看見了她的眼珠上被時間折磨出來的紋痕。

沒等我問候她，她就先說道：“看把你臉凍得都紅了。”

我高興地對她笑著，但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，一想到我疾病纏身的現狀，布滿笑容的面容下是沉重的苦澀。

我跟上她到了房間里面，房間并不大，各種各樣的物品擠滿了整個房間，在昏黃的燈光下，老東西和新物件的交錯中，卻我沒有我爸爸的身影。

“我爸呢？”我問道。

“他呀，去買東西了，等會就回來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我找了個空地方，放下手里提的禮盒。

我躺在床上，天花板覆蓋了我的視線，盡管沒有看到媽媽，我也可以感受到她正在做飯，我就這么一直躺著，離開感官和身體，像個尸體一樣躺著，我享受這種異樣的穩定，總是希望可以永遠如此，沒有意外，沒有矛盾，沒有交流，甚至沒有存在的感受。這樣，父母就永遠不會為我擔心，永遠不會察覺到他們心里的驕傲其實一事無成。

但我清楚這種狀態持續不了多久，在我所擁有的世界里，我不得不動起來。

我聽到爸爸回來的聲音，他手里提著裝有各種零食的大塑料袋，我看到他笑呵呵的對我說：“呦，回來啦。這都是給你買的，知道你一天工作累得很，爸也不會像你媽媽那樣做飯，也就只能給你買些零食了。”

看著他袋子里的零食，買的都是很貴的，我很喜歡吃零食，但我又不想爸爸每次都廢那么多力氣和錢財，只能真誠而虛偽地對他說：“哎呀，不用這么對我，大冬天的你還跑那么遠給我買吃的，真的不用那么費心。”

“飯做好了，快來吃來。”媽媽大聲說。

“來了，來了。”我回應。

面前的餐桌上，都是我喜歡吃的菜，我坐在凳子上，一時間無從下手，就像是坐在辦公桌前對自己的人生無從下手一樣。

我沒有吃一口，我想，這么香的菜，我為什么不吃呢？我又想著，爸媽看到我這么個樣子，一定會擔心我的吧，我不能這樣。我拿起筷子，面前的菜卻逐漸變得模糊，爸媽也詭異的夾著扭曲的菜放入嘴邊。

他們就一直吃著，不說一句話。我抬起頭，父母的臉逐漸消失，窗邊，只剩下令人厭惡的黑夜。

3.

我醒了，我恐怕做了一場夢，現在我的面前是熟悉的電腦，我大概是在在熬夜趕工時睡著了。

我似乎還留戀著夢中的景象，模糊的記憶促使我打開了好友的聊天記錄，上面顯示著這樣的字符。

“朋友，我已經撐不住，再見。”

打開它的瞬間，我回想起這已經是我第56次看這串黑白相間的字符了。

為什么這個夢這么短呢。

我看了一眼時間，2022年1月29日3點26分。快過年了。

我記起了那會工作時吃了點零食，那時是3點23分，離我認為的醒來的時間只差了三分鐘。

只有三分鐘的時間，我并沒有睡著，也好像沒有做夢。

我是出幻覺了嗎？

我的心口突然不疼了。

我發現自己動不了，不是沒有力氣，而是一種身體像是牢籠，困住了我的意識的感覺。

我的眼球好像縮入了身體，能看到一圈黑暗。

我是猝死了嗎？

我好像在沉入地底，以越來越快的速度。

不能多活幾天嗎，我想回去看我的父母……